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

《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》这是一部长篇小说的名字，作者是德国作家赫尔曼·黑赛，故事发生在中世纪的德国。然而对我来说，这本书，这其中的两个人物的命运，却和我生命中一段重要经历相关。一提起这两个名字，我立刻想到我和我的大学同学西蒙，还有我当时的女友，及那段如梦似幻的大学生活。

1987年春天的一天，我的女友发现了一本好书，《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》，她兴冲冲跑来送给我。当天，我便通宵阅读，一下子扑进了遥远的中世纪的怀抱，与纳尔齐斯一同沉思，与歌尔德蒙一起流浪，内心的激情翻腾不息。不知不觉中，突然似有一只大鸟栖落，黑翅膀覆盖了整个书页。我猛一回头，原来是我的女友醒来，站在我身后和我一起阅读，她的长发浓密乌黑，仿佛挡住了歌尔德蒙的旅途。这份感受我一直珍藏在心里。

第二天一早，我们带着阅读后的千言万语一起去找我的诗友西蒙。我真想告诉他，你就是纳尔齐斯，我就是歌尔德蒙。——两个灵性道路上的挚友，一个潜心修行，沉思默想，后来成为德高望重的修道院院长；一个浪迹天涯、偷香窃玉，经过痛苦而辉煌的旅行，终于完成了一尊理想中的圣母雕像。而最后两人殊途同归，归于灵魂的安详……没想到我尚未开口，西蒙当时的形象已证实了我的话。他因苦思冥想不得其解而递了个光头，端坐在阴暗的小屋里；当时宿舍楼正在搬家，同屋和邻居都搬走了，他竟浑然不知，而躲在石窟似的帐子里，冥想打坐。读了《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》，他不仅得出与我完全相同的结论，还结出了思想的果实，那是他的一首“成名之作”《佛》：

漫不经心地走进来

一坐就是千年

千年之后香客们都走了

随意丢下的果核

长成了林子围住你

这个“你”就是西蒙，就是纳尔齐斯，后来，“沉默像一只钟／悬在半空，浑然不觉的时刻／熟透的苹果落了下来”——他们都成了佛。

在我们如饥似渴地反复细读这本书之后，曾有过这样的谈话。冷峻的西蒙说：“从你的性格和你的文字来看，你只能做歌尔德蒙；而我也只能做纳尔齐斯：坐着旅行，睁着做梦。”我说：“那好吧，我先出去走走，我们十年以后再见。”

十年一晃而过，我们再次相逢。果然在这十年里，西蒙一直留在北京，在默默无闻地辛勤工作，并有了自己的一方净土，一个安静的家；他在家里沉思默想，常常半夜起来，站到阳台上抽烟。他们家的阳台正好能看见我们昔日的校园，我们活过、爱过、梦想过的地方。

而我果然出走，十年来，走过中国西部各省、美国许多城市和大半个欧洲。无论走到何处，“歌尔德蒙”这个名字始终伴随着我，我也时常想念着留在北京的“纳尔齐斯”；在流浪的旅途中，我果然遇见了一些美好的女性，她们源源不断地赐予我灵感，使我从未放弃对艺术理想的追求。

虽然我还没有像歌尔德蒙那样因偷香不成被关进死囚监狱；虽然西蒙还没有像纳尔齐斯那样来拯救我，并接受我的忏悔，但我们与书中的两兄弟一样，常常在夜深人静时倾心交谈，说起从前的梦想与神圣的心愿，我们的内心依旧像火焰一样熊熊燃烧……